级别: 圖文專員
UID: 1459782
精华: 0
发帖: 27846
威望: 0 点
金钱: 227562 RMB
贡献值: 136 点
注册时间: 2020-09-01
最后登录: 2022-08-25
0楼  发表于: 2022-04-03 00:32

醉颜红【经典古代】(全)-5完

  第九章

沈烟清身上的毒解了之后,孙怜雨的事算彻底了结,扬州城的美少年们又恢复了夜夜笙歌的日子,各家的千金小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——虽然那采花贼并未归案,但是观叶楼苏楼主保证他不会再被放出来为害江湖,着实让人们松了一口气。

墨颜的日子,过得更是逍遥自在,他原本就是小孩儿心性,贪玩好动,除了早晨赖床的习惯雷打不动外,其他时候,常常变成猫身溜出去玩,或者爬上屋顶晒太阳,甚至有一次,苏慕情是从鱼塘里把他捞上来的。

有这么一个顽皮活泼的爱人,苏慕情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,一边擦干墨颜皮毛上的水,一边甚为不解道:“猫儿不都是怕水的么?怎么你还敢自己往下跳?”

墨颜抖了抖毛,变成人身,缩进被子里暖和了过来,道:“那么浅的水,淹不死我,别忘了我可以变成人。”

“不许!”苏慕情捏住他的下巴,面色不善,命令道,“只许在我面前变化,听见了么?”

先不说府里若有人看到黑猫变人会不会吓死,他可没忘了这小妖精变成人形时是一丝不挂的。

墨颜乖乖地点头,穿好衣服,拉住苏慕情的袖口,轻声央求道:“我想去市集上逛逛,行不行?”

早听小双她们眉飞色舞地谈论市集上的热闹,听得他心痒痒,先去找沈烟清,可是当时沈烟清正被一堆事务缠得分身乏术,墨颜也没好意思提出让他带自己去玩的要求,在心里闷了两天,才不抱什么希望地来问苏慕情。

上次耍手段让他现原形的事墨颜还记得清清楚楚,心里想当然地认为是苏慕情不愿意带他出去,虽然有几分难过,但很快淡释在对方的百般柔情中,虽然如此,亲口向他提出来,仍是免不了心中忐忑。

看着那双充满期待与不安的眸子,苏慕情的坏心眼开始成串地冒出来。

不能怪自己老是欺负他——这小模样,已经充分激起了人的残虐心,不欺负还怕要忍出内伤呢。

思及此,苏慕情也不客气了,绽开一个邪邪的笑容,对墨颜勾勾手指:“过来。”

那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家伙立时忘了这人的恶劣性子,晕陶陶地凑上前来,苏慕情的下一个命令却让他霎时清醒——

“脱我的衣服。”

墨颜一张脸红白交错,讷讷道:“你……你又想……现在是白天?”

“白天就不成么?”苏慕情不怀好意地凑近他的耳朵,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过耳轮,原本浅粉色的耳朵立时烧得透红,墨颜手忙脚乱地抵住他的胸膛,身体后仰,咽了口口水,小声问:“晚上再来……好不好?”

苏慕情搂住他的腰,一手不安分地轻拍着他的臂部,笑道:“磨蹭什么?不想让我带你出去了么?”

墨颜澄澈的桃花眼中满是懊恼,对面前这个趁火打劫的家伙又实在无可奈何,他叹了口气,双手伸向对方的衣带。

看来逛集市是没指望了,依往常的惯例,晚膳之前能从床上爬起来,已是苏慕情手下留情。

一边暗中腹诽一边手脚麻利地解去他的外袍,正要脱他的中衣时,手被苏慕情按住,咦?

“你做什么?”两个人同时问了出来,一个是不明就里的惊奇,另一个是诡计得逞的舒坦。

“你不是想要……”墨颜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,谁知那个一向狡猾的家伙开始装傻扮呆,追问:“我想要什么?”

墨颜红着脸,声如蚊吟,道:“你不是想……抱我?”

苏慕情眼中盈满可恶的笑意,戏谑道:“只是让你帮我换件衣服好出门,我的小墨颜想到哪儿去了,欲求不满么?”

墨颜只觉头顶快要冒烟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苏慕情偏偏要得寸进尺,暧昧道:“既然墨颜想要,为夫实在没有推辞的道理,那就陪你在床上消磨一天吧。”

墨颜先是愣了,后来从对方忍不住的大笑中得知自己又被耍了,当下气得跳脚,一把揪住苏慕情的衣襟,抡起拳头朝那张得意洋洋的俊脸砸去。

“哟!”苏慕情接住那虚张声势的一拳,顺势轻啄一下他的嘴唇,威胁道,“你再动手动脚的话,今天可就真不能出门了。”

小妖精立时像烫了尾巴的猫儿一般从他怀里跳出来,“砰”地一声打开衣柜,翻出件衣服丢给他,苏慕情本想再戏弄戏弄他,可一见墨颜横眉竖目火气冲天的样子,心知快把他逗恼了,于是他见好就收,穿戴整齐,搂住仍在气恼不休的小妖精,柔声道:“别气了,你情哥哥会心疼的。”

墨颜一张脸绷了又绷,终于没忍住,卟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***

扬州城的最大的市集在城东广宁大街上,左右两排店铺,再加上沿街一溜小摊子,囊括了各地特产,粮食茶叶、小吃零嘴、衣裳布料、古玩字画、木工铁器等应有尽有,墨颜修炼成人以来,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,兴奋之情溢于言表,一双眼睛东张西望,怎么也看不够。两个人随着挤挤挨挨的人流慢慢挪动,墨颜捧着一块栗子糕边走边吃,时不时拉着苏慕情问东问西,心情大好。

财势逼人的观叶楼楼主出现在市井之间已经够令人惊奇了,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,而两个人满手零食玩物,显然是来逛街的,更是让认出苏慕情的人看直了眼。

苏慕情自然觉察到了那些诧异的视线,不过他一向脸皮厚实,再多人看也不疼不痒,仍是挂着一抹云淡风清的笑容,气度悠然,只有在和墨颜对上的时候才会展露出温柔而宠溺的神色。

至于墨颜,天生迟钝,再加上琳琅满目的有趣玩意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,任你盯他盯到眼睛抽筋,他也不见得能感觉得到。

这么一对绝配晃晃悠悠地从街头逛到街尾,墨颜吃了不少糖果点心,胃口正好,直囔囔着饿了,苏慕情也由着他,找了家面摊子坐下,对瞪大眼的老板笑了一笑,朗声道:“老板,上几盘小菜,烫一壶酒,两碗鸡丝卤面。”

老板认出这个满身贵气的公子是扬州首富苏慕情时,眼珠子差点掉下来,忙应了个“客官稍等”,便匆匆忙忙切菜煮面,邻桌的客人们也不住地偷眼看这边,看得墨颜终于有所觉察,扯扯苏慕情的衣袖,悄声道:“你是不是从来不在这种地方吃饭?怎么他们看你像看妖怪似地。”

苏慕情握住他一只手在指间揉捏,道:“在山上学武时也曾和师兄弟们溜下去逛逛市集,吃一碗面,喝几盅酒,或者去馆子里听听曲儿,然后——”压低了声音,“回去被师父臭骂一顿。”

墨颜忍俊不禁,回握住他的手,道:“我修炼的时候,也时常跑到村子里偷农家的鸡蛋和鱼干……”

说着说着,脸又红了,难为情地低下头去,苏慕情莞尔一笑,拍拍他的肩膀,道:“我去的话,大概会直接用抢的。”

墨颜抬头看他,眼睛亮晶晶的,漂亮得让人屏息,张嘴想说什么,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出来,苏慕情笑得开怀——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,真恨不得把他锁在怀里,一辈子好好疼爱。

酒菜很快上来了,两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墩在两人面前,香气扑鼻,墨颜挑了一筷子,也不管面还有些烫,大一口小一口吃得连头也顾不上抬,苏慕情给他挟了些菜,又为自己倒了盅酒,慢慢品尝起来。

“苏楼主……”柔雅的女声在身后响起,墨颜回头看了一眼,缩缩脖子,继续吃他的面,苏慕情笑吟吟地站起身来,道:“舒颜,好久不见。”

笑尘居的舒颜头牌,依然娇艳如花,看样子是带着侍女出来添购胭脂水粉,她盈盈一笑,对苏慕情行了个礼,道:“我看了许久,还真不敢认呢!苏楼主一向可好?怎么这么久没去笑尘居呢?”

墨颜吃面的速度慢了下来,竖起耳朵仔细倾听。

苏慕情知道他吃醋了,笑道:“府中事务繁忙,实难抽身,舒颜姑娘不要怪罪才好。”

哼!事务都分派给手下了,忙个鬼!墨颜愤愤难平,又一阵狼吞虎咽。

舒颜转头看了正吃面的人一眼,觉得眼熟,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,便只顾着与苏慕情寒暄,一张俏脸含情带怯,正要顺水推舟地请苏慕情回去一叙旧情时,墨颜将空碗重重地往桌上一墩,喝道:“老板,再来一碗!”

四座皆惊,被墨颜冒火的双眼扫了一周,又各自低下头去,该干什么干什么,那个可怜的老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拉面下锅、捞面浇卤,为平息客人的怒火还特意多加了个卤蛋,恭恭敬敬地摆到墨颜跟前。

老虎不发威,你当是病猫啊?!

苏慕情丝毫不为所动,只有那双深邃中流转着光彩的眼瞳暴露了他正强忍着大笑的冲动,舒颜却吓白了脸,指着立在她面前的墨颜,尖叫道:“是你!”

算你眼不瞎,墨颜冷哼一声,皮笑肉不笑道:“想打苏慕情的主意,先过我这关。”

舒颜看看他又看看显然不打算插手的苏慕情,见后者对他一径纵容,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指望了,她后退一步,冷冷道:“不过是个兔儿爷,也有脸……”

“舒颜!”苏慕情厉声喝止,仅两个字就让那美艳女子脸色灰败下来——一向怜香惜玉的苏楼主竟会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,更不用说他眼中如冰一般的森冷绝情了。

舒颜匆匆行了个礼,落荒而逃,苏慕情转向闷不吭声坐回去吃面的墨颜,想起当初沈烟清的告诫,眉毛拧了起来。

若不是因为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若不是他一向有着极佳的自制力,只怕方才已一掌将舒颜送上西天了——她对墨颜的那声辱骂,让他火大得想杀人!

墨颜是那么善良单纯的人,禁不起任何一点恶意与伤害,而他苏慕情,也绝不允许。

不是作为一时兴起的游戏,也不是贪图新鲜有趣的玩物,更不是为发泄欲望的男宠,这只对他一往情深的小野猫,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,溶入血中肉中,与他不可分离,是足以让他用心珍爱、牵系一生的,伴侣。

“墨颜……”苏慕情低喃道,墨颜咬断面丝,清亮无垢的眸子对上他的,苏慕情心中一热,抚上他的面颊,道,“墨颜,别听她胡说,你不是什么兔儿爷,从来不是。”

墨颜吞下面去,眼中笑意流转,道:“她说错了,我分明是猫儿……唔!”

苏慕情拈起那颗卤蛋塞住他的嘴,顺势在他头上敲了一下,心情一下子爽快起来。

他所心爱的、纯澈如水的小妖精呵……

宣景六年四月初三,苏慕情在一个满是油垢的面摊子前认清了他对小猫妖墨颜的感情,虽然地点有些令人沮丧,不过倒也蛮适合这一对粗神经的恋人。

逛累了,理所当然地让苏慕情抱他回去,当然,以猫的姿态。

舒展了四肢躺在情人怀里,墨颜摊开肚皮,眯起眼睛,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,显然舒服极了。

苏慕情一手抱着他,一手恶劣地揪弄着他的尾巴,让昏昏欲睡的小黑猫蹬着后腿抗议,他低下头,嘴唇轻触墨颜颤动的尖耳朵,道:“不许睡,否则把你的胡子拔下来。”

墨颜立时清醒,两只前爪护住脸,眼睛瞪得溜圆,惹得苏慕情哈哈大笑,知道自己又被耍了的小妖精喵地一声,尖爪子在他衣襟上撕了两道裂口。

苏大公子调笑之余,还是明白适可而止的,也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,顺手买了串冰糖葫芦在墨颜脸前晃动,果然引起了那小馋猫的兴趣,伸着爪子喵喵地叫。

苏慕情摘下一颗红果给他,墨颜用前爪捧住,转着圈啃了一周,黏硬的糖渣沾满两只爪子,连胡子上都挂着几片冰糖,在傍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,看上去有几分滑稽,他懊恼地叫了一声,伸出舌头舔舔爪子上的糖,发现舔到口水干掉也不可能舔干净之后,小黑猫将最大的一块糖拽了下来,不可避免地沾下几根猫毛,疼得他身体一缩,抬起头,可怜兮兮地看了苏慕情一眼。

后者曲起手指弹弹他的头,抱着他在河边蹲下身,掬起清凉的河水,小心翼翼地洗净小猫满脸满爪的糖渣,顺手将那糖葫芦丢掉,买了烤栗子剥开给他,墨颜乐得眯起眼睛,舔舔他的手指以示感激,然后抱着栗子吃得浑然忘我。

旁若无人地抱着猫穿过人潮汹涌的街道,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欲说还休的眼光,卖花的小姑娘三三两两地经过,嬉笑着窃窃私语,更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小丫头,不由分说将一把半开的芍药塞到苏慕情手上,红着脸转身跑走。

苏慕情在遇到墨颜之前也算扬州有名的风流公子,俊朗的容貌,挺拔的身材以及从容慷慨的气派让他风月场上很吃得开,不过在街头被单纯清秀的小姑娘送花,倒是十分新鲜的经验。

“姑娘慢走!”苏慕情几步追了上去,掏出一锭银子给那女子,柔声道,“这一篮花若无买主,可否让给在下?”

那女子脸更红了,看看他手里的银锭子,摇着头,讷讷道:“公子有零钱么?奴家找不开。”

“不必找了。”苏慕情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,接过那篮花,道,“多谢。”

那姑娘还想说什么,苏慕情抽了一串茉莉花赠给她,道了声再会,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。

墨颜攀上苏慕情的肩头,目不转睛地看着仍在发呆的卖花姑娘,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,回头咬住苏慕情的手指,背上的毛竖了起来。

吃醋了?苏慕情将他拎下来,掏出丝帕铺在篮子里,将小黑猫放了进去,墨颜蜷起身体,窝在一篮子鲜花中,打了两个喷嚏,注意力很快转到花花草草上,伸出爪子拨来弄去,玩得不亦乐乎。

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想欺负,苏慕情满足地叹了口气,强忍着连猫带篮子高高地抛起来的冲动,暗中提醒自己来日方长,真把小妖精逗恼了可不好收拾。

唇角噙着一抹笑意,苏大公子心情无比爽快愉悦,提着一篮子花与猫,大步流星地回府。

***

回到府中,正好赶上晚膳,小双在大门口巴望了不知多少回,看见苏慕情的时候,一跺脚,嗔道:“公子上哪儿去了?”

派出去的人找遍了扬州上乘的茶楼酒肆,连妓院都找过了,就是没想到苏慕情会在市井之间流连忘返。

“怎么了?”苏慕情跨进门槛,不以为然地挑挑眉,“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?”

“老爷请了几个朋友,就等公子回来了。”小双看到他手里的篮子,惊诧地道,“公子怎么带回来一堆花梗?”

小猫顺着手臂爬上肩头,心满意足地舔着毛,苏慕情低头一看,满篮子鲜花早被啃得一片花瓣也不剩,只留下光秃秃的花蕊和枝叶,他面不改色地将篮子交给小双,弹弹墨颜的脑门,道:“牛嚼牡丹,可再加一句猫啃芍药。”

墨颜不服气地支愣起耳朵,亮出尖牙利爪瞪着他,苏慕情正想带回房好好计较一番,苏老爹从宴客厅踱出来,喝道:“儿子!还不快去换了衣服过来,别让你的长辈久等!”

这下想偷偷溜走都不成了,苏慕情施展轻功掠回房,将墨颜放在床上,道:“你陪我一起过去。”

换好衣服,再给变成人的小妖精穿整齐了,带着他一起来到宴客厅。

席间三个看着他长大的叔伯,身边各坐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,再加上态度分外殷勤的自家老爹,分明是相亲宴。苏慕情暗中叹了口气,一边笑意盈盈向各位长辈寒暄见礼,一边分神观察墨颜的脸色,所幸小妖精生性迟钝,完全没意识到苏家老爹的真正目的。

三位女子,美丽各有千秋,一个沉静温婉,一个大气端庄,一个娇俏活泼,皆是眉目如画的佳人,苏济一边与老友说笑,一边不住地给儿子使眼色——既然儿子不想娶洛家那个,那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,与好友的女儿结为秦晋岂不美哉?

打着如意算盘的苏老爹几杯老酒下肚,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家儿子,并把苏慕情幼年丢人砸锅的事一件件抖落出来显宝兼套近乎,听得苏慕情哭笑不得,倒不在乎人家闺女听了笑话,关键是身边这只竖着耳朵的小猫妖肯定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——看他那忍笑忍得满脸通红的样子,就知道自己的形象已被毁得差不多了。

“爹。”苏慕情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,轻柔的语调带着只有自家人才听得出来的威胁,“有酒无乐,岂不乏味,何不派人去艳红楼请绯雪姑娘来弹琴助兴?”

苏济脸上肌肉抽了抽,立时噤若寒蝉,搛起一块银鱼塞住嘴巴,白胡子翘了起来。

他生气了。墨颜眨了眨眼睛,好奇地转向苏慕情,不明白他提到的绯雪姑娘与苏济是什么关系,而对方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,剥了虾子放在他酱碟里,墨颜只好把疑问拌着虾肉咽回肚里,多吃少开口。

反正明眼人早看出苏家是谁在当家,对面张老伯捋捋胡子,笑呵呵地夸了一番苏慕情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云云,绕了半天弯子,终于谈到他的终身大事——

“贤侄年少英俊,可有意中人?”
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,墨颜更是悄悄屏住了呼息,苏慕情放下酒杯,点头笑道:“晚辈已有共度一生之人。”

不仅三位长辈露出失望的神情,连一旁的苏济也瞪大了眼,惊喜地看着儿子,以为抱孙子有望,一时欣喜,又恢复了豪放健谈的本色,宴客厅里又热闹起来。

最初的震惊过后,墨颜一双桃花眼神采全无,避开苏慕情有意无意瞟过来的视线,黯然伤神,胸中堵得呼吸都艰涩了起来。席间推杯过盏、言笑晏晏,气氛一片祥和,唯有他一直无精打采,勉强应和着满座热闹,其实郁闷得想哭。

苏慕情以为他累了,晚宴过后便将客人丢给老爹,找了个借口带着墨颜回房。

换洗之后,苏慕情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,顺手将小妖精搂在怀里,抬起他的脸,问:“谁惹我的小宝贝不高兴了?告诉你情哥哥。”

墨颜给了他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在他膝上动了动,低声道:“我要睡了,别搂着我。”

苏慕情被他这一反常态的疏离弄得很扫兴,当下板起脸来,佯怒道:“胆子越来越大了,敢忤逆我?!”

墨颜吓白了脸,乖乖坐在他怀里不再动弹,苏慕情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,于心不忍,放柔了声音,问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不许瞒着我,墨颜。”

小妖精吱吱唔唔地磨唧了半晌,细声细气地问:“你说的……共度一生的人,是谁?”

原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!苏慕情这才恍然大悟——两个人虽好得蜜里调油,但他从未对墨颜有过任何明确的承诺,这小家伙又天生有些傻气,迟钝得紧,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,每每钻进牛角尖,还得苏慕情费尽力气将他拎出来才行。

他抬起墨颜的下巴,拇指抚上对方润泽的薄唇,不答反问:“你觉得呢?”

“我怎么会知道?!”墨颜用力挣开他,变成一只猫“嗖”地一声钻进被子里,怎么哄也不肯出来,偏偏苏慕情顽固性子上来,硬是揪住他的尾巴拖将出来,小黑猫委屈得喵喵直叫,尖爪子眼看着抓上苏慕情的手背,又软软地收了回去,抱住头,浑身抖个不停。

苏慕情将他抱在怀里,温语道:“我要共度一生的人,笨得像头猪,无论我怎么暗示也不明白我对他的心,只会暗地里生闷气,暗地里伤心,墨颜,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呢?”

墨颜挣动了几下,气恼地扭过头去,小耳朵一颤一颤,可爱又可怜。

“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屁股,又怕他会叫疼,可是不打呢,又实在手痒。”

墨颜伸出前爪轻挠他的手臂,又麻又痒的感觉让苏慕情忍不住笑出声来,突然手臂上一湿,墨颜张口咬了上来,却连皮都没破一点。

苏慕情抚着他光滑如缎的皮毛,声音低沉轻柔得让人酥了骨头:“现在想想,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救他,也省得到今日让他来乱了我的心——苏慕情何德何能,值得如此钟情不渝?若他愿意,我便用一生厮守,来报答他偷偷爱了我六年。”

墨颜的身体一沉,猛地变成人形扑了上来,苏慕情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,身体被一扑之下,后脑“砰”地撞在床柱上,痛得呲牙咧嘴。

晶亮的眼瞳深情如梦,墨颜痴痴地凝着他的眼,不敢置信地问:“你说的……是我?”

苏慕情竟然脸红了,一弹指敲在他头上,低斥道:“除了你还能有谁?!笨蛋!变回猫去,少在这儿气我!”

墨颜一把抱住他,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,欣喜万状,喃喃道:“慕情,慕情,我不是在做梦吧?”

一厢情愿的痴缠终于有了回应,让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,苏慕情也笑了,将他抱坐在膝上,啄了啄他的嘴唇,问:“不生气了?”

墨颜已经乐得快要飞上天了,摇头如拨浪鼓:“不生了。”

苏慕情不怀好意地抚上他的腰臀,哑声道:“那,该替我消消火了……”



第十章

天气越来越暖,天色亮得也越来越早,墨颜赖床的习惯是不分季节的,往往要到苏慕情练功结束后,他的回笼觉才算睡个半饱。

而每天早晨苏慕情软硬兼施地叫他起床,也是两人之间必不可少的情趣。

翻了个身,踢开被子,墨颜趿拉着鞋子晃到窗边,聚精会神地朝楼下看,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矫若游龙的身影,爱慕之情溢于言表。

习完一套剑法,苏慕情收剑入鞘,转头看了看窗口,一道人影飞快地缩回去,不用想也知道那小妖精又要赖皮了。

飞身掠入窗子,墨颜果然还缩在被子里装睡,苏慕情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去,拍拍他的脸蛋,问:“看够了?”

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,墨颜悻悻地睁开眼,一脸被抓包的心虚,小声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看?”

苏慕情故意僵着一张脸,将他往里推了推,在床边坐下,道:“你那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我身上,我就算再皮糙肉厚,也不至于迟钝到那种地步。”

墨颜极其没面子地哼了一声,挑起眼角看他,道:“在下半点内力也无,想偷师武艺那是痴人说梦,苏公子大人大量,不会因为这个怀恨在心吧?”

咦?这小东西居然不怕他了。苏慕情有些惊讶,看来是前夜自己一诉衷情起了作用,墨颜放开了那份忐忑,小爪子开始伸了出来。

虽然心无芥蒂长相厮守正是他要的结果,不过,夫权还是不能不振的——苏慕情找了个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,坚持不肯承认他只是贪看对方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罢了。

思及此,他高高地扬起巴掌,不轻不重地拍在墨颜屁股上,低声斥道:“君子坦荡荡,以后想做什么事就老实告诉我,不许偷偷摸摸,更不许瞒着我,听见了么?”

墨颜被训得无话可说,口服心不服地护住被打的部位,桃花眼中满是委屈,哼哼唧唧地小声道:“知道了。”

苏慕情一手抚上他温润的面颊,心里闷笑到快抽筋,嘴上开始怀柔安抚,道:“听话,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告诉我,我保证不对你发火。”

墨颜乖乖地点头,对苏慕情勾勾手指,意思是有话要说,苏大公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遵守规定,也不疑有他,欣欣然凑了上去,墨颜却顽皮地笑了,道:“我要打回来。”

说罢,已经一巴掌拍在苏慕情后腰以下,那力道恐怕连只蚊子也打不死,苏慕情有那么片刻的错愕,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邪笑着抓住墨颜的双手,朝他压了过去,威胁道:“小妖精,你说,我该怎么罚你呢?”

说罢,便朝他敏感部位呵了过去,墨颜怕痒,开始还呵呵直笑,在底下推挡挣扎,谁知苏慕情存心要痒死他,手上越发不肯饶人,片刻之后,两人的衣衫都被扯开,墨颜满脸通红,笑得喘不过气来,连声喊饶命。

正闹得不可开交,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,两人同时扭过头去,只见苏济正站在门口,满脸煞气,胡子快翘上天了。

苏慕情看看自家老爹,再看看身子底下那位,忍不住笑了出来——这阵势,活脱脱是被捉奸在床。

墨颜白了一张脸,悄没声息地坐起身来,整整凌乱的衣衫,顺手又替苏慕情系好衣结,不声不响地缩在一边,低下头去。

呼吸声清晰可闻,苏济显然气得不轻,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,怒喝道:“畜生!”

苏慕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,安抚地拍拍一动也不敢动的墨颜,然后坦然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苏老爹,淡淡地道:“气大伤身,请爹坐下说话,小双,奉茶。”

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小双应了一声,手脚麻利地将气昏头的老爷拖到桌前坐下,又捧了杯冰糖莲子茶给他降火——因为墨颜喜欢,所以苏慕情房中常备的茶便被换成了冰糖莲子,清淡甘爽的口味老少咸宜,再加上盛怒之下的苏老爷子也顾不上分辨入口的是什么滋味,端起茶杯润了喉咙,一拍桌子,喝道:“小畜生!你可知错?!”

“孩儿听爹爹指教。”苏慕情的声音风清云淡,仿佛闲话家常一般,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自觉,墨颜紧张得连呼吸都窒住了,又惊又惧地偷看着苏老爹。

苏济又抿了口茶,捋捋胡子,痛心疾首地道:“慕情啊,你娘去得早,苏家就你这一个儿子,爹爹含辛茹苦把你带大,本以为养了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,爹正好放下担子,等着将来给你娶妻纳妾,含饴弄孙,想不到你竟有断袖之癖,有断袖之癖也就罢了,竟然还对一个不情愿的人用强,从小爹是怎么教你的?先生是怎么教你的?就教你恃强凌弱么?!”

苏慕情垮下肩膀,露出“我就知道”的神情,而墨颜,已经被彻底弄懵了。

“爹。”苏慕情柔声道,“爹误会了,我并没有强迫他。”

“没有?”苏老爹吹胡子瞪眼睛,逼问道,“我分明见你压着他不放,没有强迫的话,他怎么会喊‘救命’?”

说罢,又转向目瞪口呆的墨颜,和颜悦色地道:“墨颜贤侄,你不用怕他,告诉苏伯伯,是不是这小子强迫你?我给你做主。”

苏济脾气虽急躁,在江湖上却是人人称赞的侠义之士,儿子断袖固然让他震惊,但现下的重中之重是儿子竟然欺男霸女。

“没有没有。”墨颜拼命摇头,道,“我与慕情……”

“爹。”苏慕情飞快地打断,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茫,问,“爹如此生气,是因为误会我强迫他么?”

苏济沉着脸点点头,苏慕情展颜笑道:“我与墨颜是两情相悦的,爹你可以息怒了。”

苏济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,突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,又一拍桌子,力道却小了不少,道:“臭小子,别想蒙混过关,咱们一宗一宗地算。”

苏慕情挑了挑眉,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,苏济又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墨颜,虽然有些于心不忍,但是为了苏家后继有人,他一咬牙,道:“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行!一个男人又不能给你传宗接代,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?百年之后,这份家业谁来继承?!”

“谁说不能?”苏慕情语气闲适得让人想打,朝小双一抬下巴,道,“去把孩子抱来,给老爷瞧瞧。”

不消片刻,小双便抱着那个墨颜捡来的婴儿送到苏济面前,对瞠目结舌的老爷子笑道:“老爷您数月不在府里,楼主已经有了小少爷啦。”

那婴儿显然刚被乳娘喂饱,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,伸出手要抓苏济的胡子,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,苏济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,下意识地伸过手去,让那小东西抓住他的手指,并且含入口中,光秃秃的牙床磨来蹭去,把苏老爷子满腔火气磨得半点也无,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了一丝笑容。

苏慕情得意地抚着下巴,受之无愧地接受墨颜崇拜的眼神——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,与老爷子斗法,自打十八岁归家以来,他就不曾落过下风。

不过,苏老前辈也没有白吃了那么多年咸盐,逗弄了一会婴儿,他突然抬起头来,问:“这是你们的孩子?”

二人对看一眼,一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,一个心虚地低下头,苏济冷哼一声,又问:“男人如何生子?”

苏慕情笑了,笑得心怀叵测,手指拂过墨颜的后颈,朝某个部位一捏,墨颜的身体立时塌了下去,衣服落在床边,他拎起不知所措的小黑猫,悠然道:“爹又错了,他不是男人,是公猫。”

“哐啷”一声,茶杯碎在地上,老爷子面对接二连三的刺激,一口气没喘上来,终于背过气去。

***

苏济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,娶妻之后才有所收敛,自然明白对年轻人不可过多苛求的道理,所以对这个很小就失去了娘亲的儿子,还是相当宽容大度,所幸这孩子聪明过人,文武双全,虽然性格有些不可爱,让他这做老子的时常产生挫败感,但是大体上,就连最挑剔的父母都得赞一句:生子当如是。

没想到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识人无数,竟然在自家儿子身上看走了眼,这小子根本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儿!从小到大没让他操什么心,谁知到了真正操心的时候,却发现已为时晚矣,那小畜生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,坚如顽石,且滑不溜手,还总是一付“我都不愁,你愁什么?”的死样子,让为人爹亲者,只怕还没急死,就先气死了。

苏济醒来时,发现躺在自己床上,天已黑了,他没睁眼,听着房里的呼吸声,平缓的,是那臭小子,窒涩的,是那只小猫妖。

心中的坚持有那么一丝松动,凭良心说,对墨颜他的印象极好,虽然有些拘谨,但从那双澄澈宁静的眼眸,能看出那孩子善良纯稚的天性,又对慕情一往情深,只是……唉,苏济强迫自己硬下心肠,不住地提醒自己:莫上了儿子的套,人和妖,注定殊途。

儿子啊,你莫要一时冲动啊……虽然那小子从小到大,好像就没做过什么冲动的事……唔,这也是他不可爱的地方。

苏济翻过身去,继续一边装睡一边思考对策,房中那两个也默不做声,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,直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,苏慕情小声道了句:“来了。”

谁来了?苏济咬咬牙,再一次坚定决心,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。

夜风缓缓吹进来,带来熟悉的淡淡馨香,苏济心头一震,猛地睁开眼睛,翻身坐起,失声道:“你……”

艳红楼头牌绯雪,正立在床边,美丽的脸上带着几许焦急,柔情似水地看着他,道:“苏楼主派人送过信去,说你病了想见我。”

好不容易再三巩固的堤防,在那双秋水明眸下,全线溃败。

趁老爹还没反应过来,苏慕情一把拖过不明所以的墨颜,带出房去,还体贴地替他们阖上房门。

一直跑到花园里,苏慕情才放开他的手,仰天大笑起来,吓飞了树上的宿鸟。

墨颜也被吓了一跳,或者说他自从被苏老爹撞破奸情就一直是战战兢兢地,看看四下无人,他松了口气,抓住苏慕情的手臂,急道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慕情!”

苏慕情笑够了,抬起他的下巴印上一吻,安抚道:“别怕,苏慕情绝不辜负墨颜,苍天为证。”

墨颜不自在地咳了两声,忧心忡忡地道:“可是……苏伯伯他……”

苏慕情给了他一个“你且安心”的眼神,又闷笑了几声,在凉亭中坐下,顺手将墨颜揽在膝上,道:“绯雪是爹的红颜知己,认识快一年了,爹一是怕世俗不容,又怕我反对,也没提过为她赎身的事。”

墨颜张大了嘴巴,半天合不拢,苏慕情摘了一朵花作势要喂给他,换来一脚踢在小腿上,墨颜抢过他手里的花,瞪了他一眼,问: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些?”

“太小瞧你情哥哥我了。”苏慕情有些不服气,道,“槐叶楼收集情报的本领是一流的,早在爹在艳红楼为她而与人动武时,他们之间的事就没一件我不知道的。”

然后,他抱着满心好奇的小妖精,大略地讲述了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,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:“看来,英雄救美是我苏家的传统啊。”

墨颜靠在他身上,听得入神,半晌,低叹了一声,问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
还能怎么办?苏家人都顽固得很,他那老爹不提的话,做儿子的怎么好擅自插手?

大街上传来梆子声,已到三更了。

苏慕情将下巴支在墨颜肩上,眯起眼睛,幽幽道:“我记得我娘弥留之际,对爹说过:将来若遇到合心之人,不要错过。”

墨颜眼眸中漾起薄薄的水气,伸手抱住他的肩膀,不知道该说什么,犹豫了许久,小声说:“我……才断奶没几天,娘就把我从窝里踢出去了……”

苏慕情“卟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他的小妖精是在想办法逗他开心么?揉揉墨颜的头发,亲昵道:“幸好我没有错过你。”

墨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,发热的脸颊贴上他的,柔声道:“我也是。”

说罢,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,把话题又拉回来,问:“那苏伯伯为什么一直没续弦呢?怕你不高兴么?”

苏慕情望着夜空的朗月,道:“是怕我不高兴,但是,他最怕的,还是再一次失去所爱。我爹娘山河盟重、恩爱逾恒,我娘身子不好,百般求医问药也无用,我想,自她去了之后,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对情爱之事避之唯恐不及,压根儿没动过再娶的念头。”

墨颜吸吸鼻子,抓住苏慕情的袖口压住眼睛,哑声问:“苏伯伯他……”

苏慕情轻轻拍着他的肩背,低叹道:“他也是寂寞。”

墨颜抬起头,痴痴地看着他,不言不语,苏慕情抚上他的脸颊,道:“墨颜,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么?”

墨颜不解,苏慕情笑得勉强,头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不安,道:“凡人的寿命,不过短短七十年,等我逝去,你该如何是好?”

“虽然我也想对你说:若遇到合心之人,不要错过。”苏慕情深深地凝视着他,摇头道,“但是,我说不出口。”

他没有娘亲那么温柔体贴,远远没有,他根本无法想象墨颜与别人携手的场面,苏慕情笑得苦涩,只怕那时,纵是死了,也会嫉妒得从坟里跳出来。

墨颜伸手捂住他的嘴,凑上去亲吻他的眼睛,道:“慕情,我虽在修炼之中,却已破戒。”

一想起重逢的那个雨夜,墨颜双颊泛红,接着道:“所以早已断了修仙的念头,纵能修成人形,也不过是留在人间短短几十年,与凡人一样生老病死,正好陪你过完一辈子。”

苏慕情怔了怔,用力将他拥进怀里,像是要嵌入身体似地,力气大得吓人,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,喃喃道:“墨颜,墨颜,你是何苦?”

墨颜柔顺地贴着他,一字一句地低声答道:“你值得,我心甘情愿。”

***

四更时分,苏老爷的房中灯火未熄,花园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拂去衣角的夜露,悄悄潜到房门口。

虽说非礼勿视,但是苏慕情敢以苏家的祖坟担保:里面绝对没有非礼的事。

推开门,果然,两个人坐在灯前,相顾无语,满室凄然,见苏慕情和墨颜进来,绯雪垂下眼帘,起身行了个礼,道:“天色不早,贱妾该告辞了。”

“绯雪姑娘留步。”苏慕情摆摆手止住她,道,“说起来还是在下烦劳姑娘赶来一趟,此时更深露重,姑娘不妨在府里留宿,省得外人说苏慕情不识礼数。”

绯雪蛾眉轻蹙,为难地看了一眼苏济,后者却避开她的目光,不置一辞。

墨颜跟在苏慕情身后进来,忙回手关上房门,对绯雪抿唇一笑。

叫小厮端来消夜,苏慕情殷勤备置地招呼绯雪坐下用点心,亲切和善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,谈笑间,开始的凝滞气氛已消失无踪。

苏慕情有意无意地把老爹晾在一边,墨颜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看这个瞅瞅那个,绯雪则是有些心神不宁,一双美目,总是情不自禁地朝苏济望去。

东拉西扯了不知多久,苏济终于忍无可忍了,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,道:“儿子!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

苏慕情绕了半天弯子,就等他这一问,当下开门见山,道:“孩儿只是想为父亲尽些孝道罢了。”

“你少气我几回,我就谢天谢地了。”苏济心里舒坦了些,嘴上仍是气哼哼的。

苏慕情低下头,装出一脸诚恐诚惶,道:“孩儿知错了,孩儿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哦?”苏济有些吃惊,看了一眼墨颜,百思不得其解,疑惑之余,开始顺着套子往里钻,“此话当真?”

苏慕情点点头,道:“孩儿知道自己罪大恶极,无以解赎,若想不再惹父亲生气,唯有带着墨颜远走高飞,父亲才能眼不见心不烦,可是孩儿又怕父亲寂寞,只好在临行之前,选个人陪伴父亲。”

苏济的脑袋“轰”地一声胀了起来,拍案而起,吼道:“我不准!臭小子!你敢诳你爹?!”

为什么不敢?苏慕情继续以退为进,道:“父亲息怒,自母亲去后,父亲顾忌孩儿的感受,不肯续弦,孩儿已是大不孝,请父亲莫再让孩儿良心不安。”

苏济气得胡子乱颤,良久,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道:“我还以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。”

苏慕情笑得开怀,开始收网,道:“父亲今年四十八岁,虽然白胡子一把,却还不算老。”

“唔。”苏济干脆捧起茶杯来,爱搭不理。

“长相与孩儿有几分相似,也不算太丑。”

青筋爆了起来。

“有侠义之风,路见不平,拔刀相救,绯雪姑娘想必也感激得很。”

“哼!”不屑中带着三分暗喜。

“虽然人老心不老,喜欢上绯雪姑娘,想把她迎进门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而且最重要的是,绯雪姑娘也喜欢父亲。”

老脸有几分涨红。

“既两情相悦,又不妨碍别人……”说话间,一只手悄悄在桌下握住墨颜的手。

一双利眼早就发现他们的小动作,咳了一声,欲言又止。

“可是父亲却怕孩儿责备,迟迟不敢向心上人表明。”

苏济放下茶杯,怕再毁了一件上好的青瓷盏。

苏慕情叹了一声,对墨颜挤挤眼,道:“所以,以父亲的脾性,孩儿就是成全,也是难如登天啊……”

……

“你这小混账!”一声雷吼震醒了整个苏府,墨颜忙拉着绯雪躲到门外,屋里,上演了一场父子全武行。

唔,可以说老子教训儿子,也可以说儿子孝敬老子,当然,还可以说,父子两个在进行与众不同的亲情流露。

***

虽是续弦,但是苏府家大业大,该有的排场一样不缺,宾客如云,道贺声不绝于耳,而被喜事冲昏了头的苏老爹,对儿子的事索性睁只眼闭只眼,对墨颜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。

人逢喜事精神爽,墨颜本来就活泼好动,这下更是闲不住,帮着下人们收拾整理,几乎一整天都不着苏慕情的面,夜里更是一沾枕就睡,苏慕情隐忍了几天,终于在婚宴当天,把那只忙得快忘了他情哥哥的猫儿拖到后花园里晒太阳。

客人们都不入内院,一道墙隔开了前面的喧哗,家丁奴仆们全忙得喘不过气来,两人偷了个闲,坐在假山脚下的石凳上,渐渐依偎在一起,墨颜随手把玩着苏慕情腰带上的花结,突然将脸贴在他肩上,无声地笑了。

“怎么了?”苏慕情抬起他的脸蛋,轻吻了一下,柔声问,“偷偷笑谁呢,小妖精?”

墨颜摇了摇头,勾住他的肩膀,道:“你一定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。”

“哦?”苏慕情被勾起了兴致,“说来听听。”

墨颜澄澈的眸子柔情满溢,道:“那时候你救了我,还帮我包扎伤口,然后,你摸着我背,说我‘皮毛的颜色漆黑如墨’。”

苏慕情微笑,心头一阵暖意流过,这么说起来,小妖精的名字还是自己取的呐,虽然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,但当时那只小猫被放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还是记得的。

谁想到那时的无心之举竟能带给他如此珍贵的报偿?苏慕情捧住墨颜的脸,亲吻他的额头,低声道:“墨颜,谢谢你。”

墨颜皱皱眉,不解地问:“谢我什么?”

苏慕情将他拥入怀中,但笑不语。

谢谢你这六年来的坚持,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,谢谢你始终如一地,爱着我。

晚宴过后,府里请来的戏班子上场献艺,客人们全被安排了过去。

苏慕情没去凑那热闹,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回房了。

他不通音律,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,他的小妖精喝醉了。

墨颜从没喝过酒,这次府里迎亲,大喜的日子不喝不尽兴,苏慕情也就由他高兴,谁想到那只贪杯的猫儿酒量浅得丢人,才喝了几杯就醉眼朦胧地直往他身上靠,俊美的面容红潮满布,半开半闭的桃花眼柔媚多情,气息中混杂着酒香与淡淡的果香,柔柔地拂过腮边,让人心猿意马。

真像一块诱人的香糕,让人垂涎欲滴。苏慕情忍了又忍,终于熬到宴席散去,他便拥着墨颜匆匆回房,砰地一声甩上门,猴急地将晕头转向的小妖精抱了起来,大步朝内室走去。

烛影低垂,绮罗帐暖,竟也有洞房花烛夜的错觉,墨颜摊开手脚躺在床上,看着苏慕情一件件解去自己的衣服,咯咯笑了,低声道:“我是不是喝醉了,浑身软绵绵的,好像要飘起来。”

苏慕情解去自己的衣服,精壮的身体覆上墨颜,一手探入他的衣襟,那小妖精低叹一声,伸手抚上他的胸膛,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笑容,浑然不知自己大胆的调情激得身上那人欲火更炽。

苏慕情呻吟一声,美味当前,不吃是傻子。

几下扯掉墨颜身上碍事的衣服,丢在床下,赤裸的躯体紧贴在一起,不住地磨蹭着发烫的肌肤,双手在他身上游移抚弄,不断挑起对方的热情,墨颜喝酒壮了胆,也有样学样,搂着他的腰背,一双手不安分地摸来抚去,低低地喘息着。

苏慕情额角渗出汗水,忍得分外辛苦,小心地给爱人进行了足够的润滑,一手托起他的腰,将自己灼热的欲望挺身刺入,墨颜低叫一声,双腿环上他的腰,随着他狂野的抽动纵情燃烧起来……

云雨稍歇,墨颜枕在苏慕情肩上,黑发披散下来,与他的纠结缠绕,难舍难分,苏慕情抚着他的后颈,时不时低头交换一个亲吻,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。

墨颜抬眼看看苏慕情,欲言又止,犹豫再三,终于心一横,将头埋入他的肩窝,闭上眼唤了声:“情哥哥……”

苏慕情似乎被呛了一下,挑起他的下巴,稀奇地问:“墨颜,你吃错药了?”

墨颜满脸通红,抬腿踢了他一脚,气咻咻地翻过身去,拉起锦被蒙住头。

害羞了!苏慕情闷笑到快内伤,手脚并用地将墨颜从被子里挖出来,扳住他的脸,命令道:“再叫一声。”

墨颜死活不肯,像只猫似地缠抱住他不放,苏慕情搂住他,满足地叹了口气,道:“墨颜,你听好,我只说一次。”

墨颜抬起头来,脉脉含情地看着他,苏慕情脸颊又一阵发热,低声道:“我爱你。”

墨颜浑身一震,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,惊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苏慕情重复了一遍:“我爱你,墨颜。”

墨颜呆呆地看了他半晌,突然道:“噗……你说了两次!”

小妖精开始学会吃他豆腐了?!苏慕情挑挑眉,一翻身将墨颜压在下面,色眯眯地笑道:“那,我们今晚做几次呢,小墨颜?”

墨颜弓起身体,媚眼如丝,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,帐内再度风光无限。

炽热中依稀回忆起六年前,四目相接,情丝纠结,风乍起,无酒也微醺,醉颜红。

——完——